番外四：露從今夜白（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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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四：露從今夜白（三）
雖然要白露臥床休息，但白露這個病人實在不配合，除了第一天被孟令文和孟嬸強硬地壓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外，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幫著孟嬸做活。
他心裏過意不去。
孟令文和孟嬸都不同意，病人就應該好好養傷，他們不讓，白露就偷偷幹，惹得孟家兩人很是頭痛。
在這裏住了幾天，白露也知道孟家的一些事情:孟令文是安平縣回春堂的大夫，非常有本事。若不是他爹早逝，他應當也是不少哥兒小姐心中愛慕的良婿。孟家子嗣不豐，從他爹開始就是一脈單傳，他爹有兩個姐姐，到他這代，就得了這一個，父親去世後，和母親相依為命。
別人盼著傷口快點好，白露卻天天盼著自己的傷好得慢一點，他不是真的想要賴在孟家不走，只是在孟嬸，孟令文身上，他感受到了暌違已久的，屬於家人之間的溫暖，這讓他太舍不得了。
盯著明顯濕潤了許多的菜地，再看擺在手邊已經空的藥碗，白露垂下眼睛，小聲沖平白無故被澆了一碗中藥的小白菜道歉: 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再讓我待兩天，兩天就好了。”
“小露，你在那裏做什麽”
白露做虧心事，本就心虛，手忙腳亂轉過身，見到孟令文站在三步之外，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，想到孟令文可能看到了他的舉動，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上三分。
“我，我，我沒幹什麽，就是看看這個菜，這個菜要不要澆水了。”
說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，孟嬸通常是早上起來就給菜地澆水，眼下都快傍晚了，看什麽菜，澆什麽水啊。
孟令文沒拆穿他這顯而易見的謊言，目光落到他包紮著的腳上，叮囑道: “你腳上有傷，不要蹲太久，若是想要看菜就拿把椅子坐著看。”
“好，好的。”他乖乖應聲: “我等會就回屋。”
一副純純傻傻的樣子，孟令文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彎了嘴角。
憑心而論，白露長得確實不算出色，可他有一雙清澈的眼，眼睛是圓圓的，像是小杏，漆黑的眼珠子一塵不染，所有的情緒都在這雙眼裏，喜悅，悲傷，興奮，委屈……孟令文永遠記得在山林裏遇到他，對上那雙眼時，在對方眼裏看到的覆雜情感。
在極致的絕望後，迸發出的淡然和憧憬，仿佛他面臨的不是死亡，而是新生。
對於一名見慣了生與死的大夫而言，這樣的眼神讓人久久難以忘懷。死生大事，但在白露眼裏，卻變成了一樁幸事。
到底是對人世間多失望，才會如此迫切的，願意以失去生命為代價而逃離
而現在，那雙眼睛裏再看不到絕望了，有的只是生的希冀。真奇怪，眼前這個弱弱小小的哥兒，明明對死亡如此釋然，可活著時，在他身上也沒有抱怨與憤然。
一個內心澄明的人，才會有一雙如此清澈的眼。
孟令文忽然覺得胸腔的位置似乎有些異樣，看著白露的眼睛，胸口微微發熱，心跳也不太聽話，一下下撞擊胸腔。
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，對於某一個人而產生的劇烈渴望讓孟令文在一瞬間便明白了什麽。
因為重視，所以顯得小心翼翼。
再次開口，花了孟令文不少時間。他艱難地調整了一下呼吸，不露聲色地問: “……小露，上次你說你父母去世了”
“啊”不知道他忽然問這個是要做什麽，白露對孟令文沒什麽防備，只是想到去世的父母讓他有些傷心。白露垂著腦袋，半張臉藏在陰影裏，半晌，才聽到他悶悶地“嗯”一聲。
“家裏頭可還有什麽親戚”孟令文的語氣有些窮追不舍。
白露別扭地側開頭，不敢看孟令文的眼睛，手指攪在一起，甕聲甕氣地答: “……沒有了。”
大伯和大伯母，還有他那些哥哥姐姐，一直沒把他當做過親人。那這樣說，也不算欺騙孟大哥……吧
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扯謊，孟令文曉得白露是受過苦的，看來根源就在這裏。既然白露不想多說，他便也不問，只是問了白露戶籍所在地，見到白露的眼睛不閃躲他，知道這一次是老實說了。
孟令文在心裏頭仔細記下，又簡單交代幾句他一些註意事項，最後，瞥了一眼明顯濕潤的菜地，便走了。
走前還在想，白露是不是因為中藥苦而不愛喝，之後的藥幹脆做成蜜丸算了。
白露在原地站著，思索了好一會兒孟令文剛剛問他那一堆話到底是什麽意思，只是他那腦子，腦袋裏懵懂地好似抓住了些什麽，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在發癔癥。最後，低頭瞥著那一畦菜地，愁得連嘆三口氣，明天的藥倒到哪裏去呢
日子平淡如流水過著，再怎麽有意拖延，白露的傷還是好得差不多了。晚上，望著腳踝上已經結痂的傷口，想到就得離開孟家，白露愁得用頭撞墻。
而小院另一頭，孟家母子也因為白露的去留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爭執。
“什麽不行，我不同意!”
“娘，小點聲。小露就在後院，聲音太大了他會聽到。”孟令文把孟嬸拉得離後院遠了一些。
孟嬸臉色不好，壓低聲音道: “兒子，你想把人留下來，這可不是救個人那麽簡單的。你一個漢子，咱們收留一個哥兒，這不清不白的，你還沒成親，那些個街坊鄰居若曉得，唾沫星子不得淹死咱們母子倆，我絕對不會同意的!”
“娘，咱們過自己日子，管別人怎麽看做什麽。先前七叔說白露的身世，您不是也在旁邊聽到了嗎你也看到了，白露那個大伯和大伯娘待他並不好，現在白露跑出來，我們又把人送回去，他家那親戚怕是會生吃了他。”
想到在衙門裏當捕快的叔叔帶回來的消息，平日裏和顏悅色待人的孟令文也難得沈下了臉，又說: “小露這個性子，咱們雖然只跟他短短接觸幾天，也能看出來是個不愛說，有什麽都放在心裏的人，他既然下了決心跑出來，那就是真的熬不下去了。若是讓他走，他一個孤苦伶仃的哥兒，又能去哪裏呢”
“可是，可是……”兒子說的，孟嬸也懂，白露是個苦命哥兒，寄人籬下就算了，偏偏親戚也是個狼心狗肺的，他們今天上午把白露送回去，下午怕是小露就會被送到瘸腿人家家裏當續弦，這是把人往火坑裏推，他們良善人家，這種缺德事，做不出。
可他兒子，那麽優秀的兒子還沒成親，現在卻開口，要把一個哥兒不明不白地留下來，知子莫若母，她還能不懂兒子的心思
白露是個可憐人。
但若是要當她的兒婿，她是萬萬不能同意的。
這條燕枝巷子，誰不曉得孟家大郎有多能幹年紀小小就拜了師傅，弱冠之年已經能獨立出診，哪個師傅不誇他有天分若不是他家當家的走得早，他兒子一定能討一門頂好的婚事。
找個好看的，會生養，家世清白的也就算了，白露那算什麽樣子別人又怎麽會看孟家是死了爹的人，沒人依靠，才能找個如此家世的哥兒
想到這裏，孟嬸只覺得心裏有火燒一般，硬起心腸: “大郎，娘曉得你的心思。但你若是想要娶了白露進門，我勸你還是歇了心思。”
安平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，想到日後出個門都要被人指著後背議論，孟嬸就覺得渾身都不痛快，冷聲道: “娘決計不會同意這樁婚事。咱們家雖然門戶不高，但良家閨女，甚至是富戶家的二小姐，也都能討回來。兒子，你若是想要成親了，娘這就給你去相看其他的姑娘好不好兒子，白露，白露是絕對不行的呀。”
“娘!”孟令文抓住要往外頭走的女人，嘆了口氣，勸道: “娘，我的確是對小露有好感，但現在也不是談這些事情的時候，他年紀還小，我只想讓他在家裏好好養傷。至於以後的事情……若他對我有感情，那自然皆大歡喜，若是他不喜歡我，那就算了，我就當多個弟弟吧。”
孟嬸看兒子連這話都說出來，心裏頭咯噔一聲，知道是完了。
別看孟令文一副和和氣氣好說話的樣子，作為他的親娘，孟嬸是曉得自家兒子有多固執。可現在，他跟人家心心相印都不求，只是想照顧人家……自家傻兒子是真的對那又黑又瘦，還無依無靠的小哥兒情根深種了。
這可該如何是好!
感情的事情又不是別的事，婚姻之事，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可自家兒子若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，她又能如何呢
孟嬸望著兒子，眉心擰成一個川字，苦著一張臉，可看兒子那神色，也曉得勸是勸不動了。
“兒子，你想好了”
“想好了。”
“不改了”
“不改了。”
孟嬸長長嘆出一口氣來。
冤孽啊!
這救人怎麽還救出個麻煩來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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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燕枝巷子，誰不曉得孟家大郎有多能幹年紀小小就拜了師傅，弱冠之年已經能獨立出診，哪個師傅不誇他有天分若不是他家當家的走得早，他兒子一定能討一門頂好的婚事。
找個好看的，會生養，家世清白的也就算了，白露那算什麽樣子別人又怎麽會看孟家是死了爹的人，沒人依靠，才能找個如此家世的哥兒
想到這裏，孟嬸只覺得心裏有火燒一般，硬起心腸: “大郎，娘曉得你的心思。但你若是想要娶了白露進門，我勸你還是歇了心思。”
安平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，想到日後出個門都要被人指著後背議論，孟嬸就覺得渾身都不痛快，冷聲道: “娘決計不會同意這樁婚事。咱們家雖然門戶不高，但良家閨女，甚至是富戶家的二小姐，也都能討回來。兒子，你若是想要成親了，娘這就給你去相看其他的姑娘好不好兒子，白露，白露是絕對不行的呀。”
“娘!”孟令文抓住要往外頭走的女人，嘆了口氣，勸道: “娘，我的確是對小露有好感，但現在也不是談這些事情的時候，他年紀還小，我只想讓他在家裏好好養傷。至於以後的事情……若他對我有感情，那自然皆大歡喜，若是他不喜歡我，那就算了，我就當多個弟弟吧。”
孟嬸看兒子連這話都說出來，心裏頭咯噔一聲，知道是完了。
別看孟令文一副和和氣氣好說話的樣子，作為他的親娘，孟嬸是曉得自家兒子有多固執。可現在，他跟人家心心相印都不求，只是想照顧人家……自家傻兒子是真的對那又黑又瘦，還無依無靠的小哥兒情根深種了。
這可該如何是好!
感情的事情又不是別的事，婚姻之事，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可自家兒子若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，她又能如何呢
孟嬸望著兒子，眉心擰成一個川字，苦著一張臉，可看兒子那神色，也曉得勸是勸不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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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想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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